文丨Ag
上海国际电影节(SIFF)区别于国内其他电影节的地方,并不仅仅因为它是国内唯一一个A类电影节,我想它最重要的特质其实是「市民电影节」这点。
欧洲三大中的柏林国际电影节类似,十天巨量的放映活动主要是面向公众开放售票而并非限于产业内部,因此由电影放映串联起来的那些影迷观众和城市的真实空间——包括但不限于电影院,成就了这个电影节最特别之处。
(相关资料图)
上海国际电影节固然承担了不小的产业功能,但那些功能,即便没有这个电影节,多少能找到替代的渠道去完成,而唯有它的公共展映属性,在中国的特殊语境下,目前无法被替代。
| 网络与电影节
SIFF的迷影文化离不开千禧年之后互联网上下影迷文化的孕生和壮大,最早开始自己制作观影计划表格并分享交流影院经验的传统就始于豆瓣,除了影迷友邻们对电影本身的观后感之外,还有大量的实用信息被完善和分享。
比如哪一场放映出现了问题,哪一家影院喜欢提前亮灯,哪一家空调开的像冷库,哪家影院的哪个座位区域有视觉死角,以及各大影院的转场和换乘地铁的时间方案(这后来被吸纳到淘票票的观影日程的设计中)、甚至是附近的餐厅住宿咖啡馆的各种推荐,全部汇总的话可以编纂成一本SIFF本地百科指南。
但是线上和线其实又是个矛盾的组合,比如从购票方式的转变上说,十几年前当时SIFF还没有线上购票渠道,观众们大多都是事先做好了功课,然后开票当天笃悠悠去电影院排队买票的。
到了2011年左右,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SIFF最早开放线上购票就是那时和格瓦拉网的合作,中间有几年的过渡期是线下和线上购票同时配额,但后来据说考虑到黄牛、疯狂粉丝连夜排队和锁票的各种bug,2014年那届上海影城甚至贴出每人每场限购4张的告示,然后就导致了没几年后彻底改成全线上售票,这个加速始于2016年由淘宝电影改名的淘票票与SIFF的全面合作。
不过今年我又听一个上海影迷群里的朋友说,现在其实都有黄牛专属的抢票app了。所以你看反正一碗水是端不平的,线上和线下都有利弊,我看是否以后还是开放点线下购票的通道,给不会或不愿使用智能手机的人群提供一线生机。
这时我就会想起多年前在新华路探戈课上认识的一个超级文艺的老爷叔,他家就住在上海影城边上,曾经每年在电影节期间都可以看到他独自出入于影城门口的广场上,但自从改成全线上购票渠道后,我就再也没有在电影院偶遇过他。
拼手速网速的哄抢焦虑确是近几年电影节不太好的现象,虽然线上购票的确确提供了诸多便利,尤其是对外地的影迷来说。上海这座城市的脾性就是更新变幻的速度太快,收放自如的自持和自觉在这里是越来越稀有的品质了,又加上经历了疫情的几年,有些话无法说也说不准确,事情能做已是大幸。但票子再难买,也抵挡不住SIFF的影迷频率和节日气氛。
| SIFF的放映规范是被观众调教出来的?
SIFF这么多年了出了不少放映事故/故事(我年龄和经验有限,只能往前追溯十几年左右)。
十多年前,电影院放映那些非标准宽银幕的电影时经常会出现画幅出错的问题——虽然现在这样的情况不多了,这要多谢谢或许是有些原教旨主义的影迷观众对那些电影院的长年打(折)磨。
徐家汇曾有某家影院放映戈达尔的《精疲力尽》,贝尔蒙多全程被「切头」,有位观众就出去找到影院经理投诉,说这部片子是1.37 : 1画幅的,你们根本没有换上相应的放映镜头,经理说对不起我们没有这样的镜头,观众说没有就事先去借啊,拷贝的信息上都应该标注了画幅,这种放映问题出现在A类电影节上是极不专业不能被接受的。
经理态度诚恳但是脑子还没转过来,想用赠送抵用券来打发,观众用手一推,你们用准镜头就是对我们最好的交代。
《精疲力尽》
还有一次是在南京西路某家影院放映文德斯拍皮娜·鲍什的一部舞蹈纪录片,主角也被切头了,但其实不是放映镜头问题,而是工作人员没有把银幕前的幕布升到底。一名观众在影院外头找来经理沟通,经理坚持画幅绝对不会出错,观众说他认为或许是因为幕布遮挡所致,最终说服经历试一试,果然在影片放映到第十五分钟时,黑色幕布慢慢移动了,影片恢复了正常的画幅。
如果这两件事还算比较一本正经,第三件事就比较奇幻了,这个故事我还做到了最近的一期电台节目里,很多人认为是我虚构的,其实完全是史实。在某一年淮海中路的某家电影院,正放映伍迪·艾伦的《开罗紫玫瑰》,然后那个拷贝居然没有配中文字幕,影片开始不久观众席里就骚动起来,后排的观众开始叫「没字幕!暂停!开灯!」
《开罗紫玫瑰》
虽然这场的观众超过一半都是看过这部电影的,但他们仍然不能接受电影节出现这种放映事故,这时前排有一位另类的观众转头嘲讽后面抗议的群众:「喔唷做撒拉?阿拉英文听得懂额呀!阿拉要看额拿勿要吵呀!」(译文:喔唷做什么啦?我们英文听得懂的呀!我们要看的呀你们不要吵呀!)他这么一说,后排的嘘声更响了,「退票!退票!把你们经理叫过来!」
最夸张的是,银幕上正在放映的《开罗紫玫瑰》也正好播上米娅·法罗的梦中情人演员从银幕上跑下来跟她说话,然后其他观众很不满吵着要退票的情节,电影里那个经理出现了,就在那一刻,影片暂停,亮灯,一个憨态可掬的经理也小跑进来,跟观众又是鞠躬又是道歉,并表示想继续看的观众可以留在放映厅继续看,不想看的就去售票处退票。
这时一名五十来岁的观众忽然站起来说:「没有这个道理!不看也得退,看也得退!」经理胖胖的小手赶忙挡在胸口做出客官息怒的样子:「好的好的!都退都退!」影片中断五分钟后,全体退票的观众将这部黄粱一梦的电影全部看完了。
其实在SIFF的历史上,经常发生这种银幕上下的同步性事件,听说在西区的某家电影院(那一场本人并不在现场只是道听途说)正在放映一部纪录片,里面的人物开始打架的时候,观众席上的两个观众也因为口角开始扭打起来,然后旁边坐着的正好又是一个纪录片导演,拿起镜头就把这场斗殴拍摄下来了。
| SIFF电影院换妆秀与完美放映
影响一场线下电影放映的因素有太多太多,尤其是一个这样体量的电影节,有放映技术的准备,有观众素质的配合,还有就是……本届SIFF的观众最想了解的上海影城甲醛验收指标……
说到上海影城,我去年在家里一个箱子里翻出一个老古董,是我爸当年收到第一届上海国际电影节的邮票纪念册(1993年),我就是想让大家看看上海人是有多么喜欢奶油蛋糕风格的建筑,今年翻新的影城感觉就是把奶油蛋糕重新裱了一遍然后再多出来一根空中奶油裱花走廊,又想想到现已歇业的衡山电影院当年刚改造好的时候也是活脱脱一只奶油蛋糕,我真的恨不得把红宝石也一起开在里面。
前面乱讲了几个SIFF的放映事故,接下来正好顺着上海影城的话题说说我心目中的「SIFF完美放映」,其中有三次还都发生在上海影城。
一次和今年要放的大卫·里恩的《阿拉伯的劳伦斯》有关,其实这部片子十年前也就是2013年SIFF就已经放过4K修复版了,也是从那一年开始SIFF从此设立了4K修复单元,我印象当中经常会去看4K修复的地方一个是和平影都的ATMOS厅,一个就是影城的2号厅,《阿拉伯的劳伦斯》就是当时在影城2号厅看的。
那是我第一次在电影院观看长达近4个小时中间还有中场休息的经历(除此之外最长的观影是2019年的《都灵之马》),但影城的那次《阿拉伯的劳伦斯》却十分舒适且过瘾,似乎只有在身临黑盒子的大银幕前,才能最淋漓的感受这部电影开场四分钟的黑暗,和后来沙漠中远处无限小的人物向你走来的那种美妙的时空尺度感。
《阿拉伯的劳伦斯》
另一次完美体验,当属2016年基耶斯洛夫斯基《十诫》在上海影城的全套放映,也是在那届SIFF我见到了远道而来的基氏的编剧皮耶谢维兹,当时采访他的文章在媒体发表时的标题为「《杀人短片》播出几个月后,波兰废除了死刑」,无一字更改。
还有一次上海影城的最完美放映记忆是2010年放映雅克·塔蒂《玩乐时间》,那次几乎我所有的和电影有关的朋友都在同场,放映全程观众像海浪一样从椅子上笑到地上再从地上爬回椅子,次年,时任上海电影博物馆策展人也就是为SIFF开出《玩乐时间》片单的提议者吴觉人又策划举办了一个「雅克·塔蒂回顾展」。
《玩乐时间》
妖灵妖(和北京的奇爱博士葛格齐名,并称为「灵丹妙妖」)曾经写过一则相关笔记,也谈到这座城市的这种电影文化的联动性和影迷个体的重要性。
他写过太多、也默默做过太多和上海电影放映相关的事情。除他外,还有许多名字其实应该提到,包括电影节团队里的朋友,还有所有的普通影迷和观众,他们都是让SIFF逐渐形成一种不可言喻的传统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所以当我们在聊SIFF的时候,其实会必然会发散到作为一个松散整体的城市迷影文化,SIFF的发生空间、这座城市、那些由电影院串联起的街区,那些荒诞变故与光影回转。
所以想想《玩乐时间》可多么像现在急吼拉吼要开张的上海影城啊,我上两个礼拜骑车经过的时候我看门还没有装好,而那部电影里瓷砖还没贴完就要开张的餐厅与我们的现实如出一辙,厨师醉汉泥水工宾客观众演员如何分得清。
而且那场《玩乐时间》放映的年份也是这座城市发展上的一个分水岭,世博会的前后的差异直接断代并影响之后十年的城市格局,那也的确是SIFF迅速成长的时期,也是影迷文化和影迷群体自由生长的假期,「特殊三年」扮演的角色也近似这样的分水岭。
本届SIFF的归来,有许多旧回忆又有许多新玩意,有似潮水又似镜子,它和这座城市每个角落和每一个观众都产生过魔法般的涟漪与反射,尤其在上海即将到来的最难以把握的黄梅天里,SIFF就要展现它和人之间一种最奇怪的亲密。
祝大家尽情享受接下来的这十天。
关键词: